曾许诺_第十六章 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 首页

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

第十六章 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[2/2页]

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 无极小说吧] http://m.wjxs8.com最快更新!无广告!

刚刚经历了毁天灭地的死劫,士兵们心惊胆战,大将全部重伤,也实在没有能力再追击神农。



突然,激昂的冲锋号角响起。



轩辕和神农都震惊地抬头,看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。



烟尘滚滚,铁骑隆隆,上万人的军队出现在远处,当先一人驾驭着五彩重明鸟,一身黄金铠甲,散发着万道金光。



雨师惊骇地说:“不是说轩辕王重伤吗?



他怎么可能还能上战场?



不是说为了保家卫国,轩辕的全部军力都交给轩辕王姬了吗?



怎么还有一支军队?”



原来,第二次阪泉之战后,轩辕王就意识到,赤宸神力强大,心思狡诈,他根本不可能在战场上打败赤宸。



轩辕王知道赤宸对阿珩有情,这世间唯有阿珩,才能牵制住赤宸。



可是,怎么才能逼阿珩与赤宸对决呢?



轩辕王在逃回轩辕山的路上和赤宸、少昊一样,听说了阿珩自休高辛王妃,明白缬祖的死让阿珩失去了最后的牵挂,她打算离开轩辕了。



赤宸明明手下留情,未杀死轩辕王,轩辕王却命尹朱补打了他一掌,加重伤势,用自己的性命逼阿珩留下,之后又用整个轩辕的百姓逼阿珩出战,自己率兵埋伏在暗处,不管阿珩和赤宸谁胜谁负,轩辕王只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,进行伏击,都能成功剿杀赤宸的军队。



黄金铠甲,率领着千军万马奔驰而来,耀眼的光芒射入了每个战士的眼睛。



轩辕族的士兵,兴奋地叫着:“轩辕王!”



神农族的士兵,恐惧地叫着:“轩辕王!”



轩辕王的声音,威严温和地响彻天地:“轩辕的儿郎们,最后一次大战,打完这一仗就可以回家了!”



回家了!回家了!回家了……



充满灵力的声音绵延不绝地在旷野回荡,比任何号角都更鼓舞人心,比任何壮语都激励士气。



疲惫的轩辕士兵激发起了斗志,为了母亲,为了妻子,为了女儿,为了回家……他们每一个都爆发出了全部力量,跟着轩辕王冲杀向神农。



曾经闻名大荒、骁勇彪悍的轩辕铁骑,雄风再现。



士兵死伤大半,雨师、风伯、魑、魅、魍、魉都已经重伤在身,根本难以抵挡轩辕王筹谋良久的伏击,他们都知道此仗必败。



风伯脱下披风,对雨师呵骂道:“你这个高辛的卧底赶紧滚回高辛,去找你的主子少昊。”



雨师却和风伯并肩迎向轩辕王,大吼着说:“等打胜了这一仗,你求老子留,老子都不留。”



风伯眼中隐有泪光,魑、魅、魍、魉笑笑嚷嚷地说:“等打胜了,我们倒要去看看风流公子诺奈的温柔府邸,听说高辛的女人很是娇滴滴。”



“杀——”



“杀——”



嘶吼声中,两边的军队交战在一起。



刀光剑影,血肉横飞,与其说这是一场战争,不如说这是一场屠杀。



神农族士兵一个个倒下,一个个死亡。



魑、魅、魍、魉倒在了血泊中。



风伯被轩辕王的金枪刺中,浑身鲜血,从高空摔下,像秋天的枯叶一般,飘飘荡荡地坠向大地,他却面带微笑,那是他最后的风中之舞,他依旧像风一般无畏不羁。



雨师被象林的百杆竹筷射中,鲜血一股股飞溅而出,他身子摇摇晃晃,却半晌都不倒,手哆哆嗦嗦地抬起,象林吓得往后急退,又扔出一根竹筷,射向雨师的咽喉。



少昊身影急闪,挡开象林的竹筷,救下诺奈,抱着他逃离了战场。



“你的任务已经完成,我早就让你离开,为什么不撤离?



我这就带你回高辛。”



诺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,只是伸着颤颤巍巍的手,想要做什么。



少昊查探过他的伤势后,发现他全身经脉俱断,已经来不及施救,悲痛地问:“诺奈,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,要我帮你做吗?”



诺奈听而不闻,眼睛一直看着天空,天空高远辽阔,湛蓝澄净。



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五彩斑斓的蛾子,三三两两,在蓝天下掠过,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,飘舞在空中。



他抬起的手,努力了好几次,终于颤颤巍巍地揭下了自己的面具,将面具扔到一旁,把自己丑陋狰狞的脸暴露在阳光下。



十几年间,好几次,云桑从他身边走过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悲伤与愤怒交杂,似乎在问他:“你是谁?



你是许诺过保护我的诺奈,还是来祸乱神农的雨师赤松子?”



他不知道自己是谁,只能躲藏在黑暗的面具下,避开她的双眸,如今,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她,他的心没有变!他不需要戴着面具,见她!



诺奈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蓝天,一只只彩蛾围聚而来,越聚越多,白色的、红色的、蓝色的、黄色的……犹如春临大地,一朵朵美丽的花朵盛开在他身周,还有几只美丽的蛾子竟然飞落到了他的指尖,诺奈无限温柔,又无限缱绻地凝视着蛾子。



仍然记得,几百年前,凹晶池畔初相逢,她无拘无束的笑靥搅动了一池春水,也惊动了他的心;凸碧山上,她芳姿俏立,慧心独具,令他惊艳倾慕,甚至隐隐的痛心,知音难遇,可她竟然已经是少昊的未婚妻。



世人的唾骂,战场上的血腥,多少个寂寞痛苦的夜晚,支撑着他的唯一力量就是云桑凹晶池畔的笑声、凸碧山上的倩影。



他是多么想看到她,多么想再看她笑一次,可是二十年,整整二十年,他都躲在面具后,不敢看她一眼。



云桑,我现在能看你了,只想再看你一眼!最后一眼!



可是,我知道不可能了,你现在一定还在轩辕山,那个名满天下的轩辕青阳是个好男儿,只希望他以后能好好待你。



云桑,我不能再为你建水凹石凸的一个家了,又失信于你了。



我此生给你许过的诺言,似乎都没做到,可是,那个和你相逢在凹晶池畔、凸碧山下的男子并没有辜负你。



一只只蛾子飞向诺奈,停留在他的手上、胸上、颊旁,翅膀急促地扇动,似乎在传递着什么,可是,诺奈看不懂,他只能无限温柔,又无限缱绻地凝视着它们。



最终,他满怀遗憾,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息,手猛地坠下,双眸失去了神采,却依旧凝视着那些美丽的蛾子。



成千上万只彩蛾,萦绕着诺奈,翩跹飞舞,犹如春离大地,落花漫天。



宣山顶上。



自从战争开始,云桑就强撑着,爬到桑树上,凝望着东方。



四周全是各种颜色的蛾子,一团团,一层层犹如彩色的锦缎,铺天盖地,遮云蔽日。



云桑在等候。



等着战役的可能胜利,和诺奈的死亡。



如果神农战胜,作为高辛的卧底,他应该会作乱。



她已经下令给赤宸,杀了他。



等着战役的可能失败,和诺奈的活着。



如果神农失败,他的任务完成,应该会离去。



不管何种结果,她都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。



战役失败,神农国亡,她作为长王姬,无颜苟活,只能以身殉国;战役胜利,诺奈被杀,她作为亲口下令杀他的人,也不可能独活,她要追随他而去。



可是,她从来没想到,她等来的消息是:神农失败,诺奈死亡。



诺奈,你为什么不离开?



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?



为什么不回高辛?



隔着千里,与诺奈最后凝视着蛾子的温柔、缱绻的双眸对视,云桑明白了诺奈想要告诉她的一切,可是诺奈却无法听到她想要告诉他的一切。



不过,没有关系,我们很快就会团聚,我会仔仔细细把这么多年的相思都告诉你。



当诺奈的心脏停止跳动,手重重落下时,一只只蛾子惊飞而起,一片片,一朵朵,绕着诺奈翩跹,如漫天飞舞的哀伤落花。



云桑身周的彩蛾也骤然而起,疾掠轻翔,犹如彩云散、锦缎裂。



云桑珠泪簌簌而落,唇边却绽放出最娇美、最温柔的笑颜。



诺奈,我来了,我马上就来了,等等我!



云桑把最后的灵力化作火球,烈火从桑树的根部开始,从下而上,熊熊燃烧起来,很快,整株桑树就化作了一朵蘑菇形状的巨大火把。



云桑一身白衣,站在烈火中央,身姿翩然,不染尘埃。



那么巨大耀眼的火焰,带着神农王族生命化作的灵气,冲天而起,即使远隔千里,依旧看得到。



这世间还有谁能有如此纯正的神农王族灵气?



原来这就是诺奈宁肯战死沙场,也不肯回高辛的原因。



少昊扶着诺奈的身子,把他的头抬起,让他依旧睁着的双眼看向缤纷绚烂的天际流火,那一朵朵犹如流星一般滑过天际的烟火是为他而燃。



“诺奈,看到了吗?



云桑怕你孤单,来找你了。”



宣山上,火越烧越旺,红光漫天,紫焰流离,犹如一场盛世烟火。



云桑全身都已经烧着,发出如白色山茶花般皎洁的白光。



她焚心炙骨,痛楚难耐。



在一片白光中,云桑看到了诺奈,他一身锦衣,款款走向她,文采风流,儒雅卓异,犹如他们在玉山上,凹晶池畔、凸碧山下初相逢时。



恍恍惚惚中,云桑忘记了烈焰焚身的痛楚,漫天流光、彩焰腾飞,好似是他们婚礼的焰火。



天地间纸醉金迷,五彩缤纷,欢天喜地,好似全天下都在为他们庆祝。



她又喜又嗔:“你怎么才来?



我等了你几日几夜,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,生怕出了什么事,他们都说你不会来迎娶我了,让我不要再等,我才不相信!”



诺奈但笑不语,伸出双手,温柔地抱住了她。



云桑依偎着诺奈,喃喃说:“你答应过要为我建造一潭凹晶池,一座凸碧山,比玉山上的更美,更精巧……”



云桑的俏丽身影被火舌吞没,消失不见。



火焰越烧越烈,漫天紫光,摇曳绚烂,红焰团团坠落,犹如落花,缤纷凄迷。



云桑最后的生命之灵消失了。



断断续续的厮杀声仍在一阵又一阵传来,大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。



少昊的手掌轻轻抚过,慢慢地合拢了诺奈的眼睛,将一天一地的鲜血纷争关闭在了诺奈的眼睛之外。



他们的世界再不需要看到这些了,而他依旧需要在鲜血中走下去。



最后一个他年少时的朋友走了,是他亲手送走的。



阿珩说他是世间最无情的人,何尝说错?



他当年正因为知道诺奈对云桑的深情和愧疚,才以帮助神农为名,要求他去神农卧底,这难道不是一种利用?



当他忧虑如何瞒过赤宸时,诺奈主动提出毒毁容貌、自残身体,他可有丝毫反对?



诺奈的死没有他的责任吗?



难道只有轩辕王为了天下,不择手段吗?



难道不是他一步步设计着轩辕王和赤宸的对决吗?



难道阿珩和赤宸被逼到今日,不是他和轩辕王合力而为吗?



阿珩在前面飞奔,不分辨方向,不分辨远近,依照着心底的本能,飞速地逃跑。



赤宸在后面苦追。



随着阿珩的跑动,河流干涸,大地枯裂,树木凋零,走兽哀嗥,整个天地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炉,千里赤地,万里干涸。



百姓们恐惧地哭嚷着、叫骂着:“恶魔来了,杀死恶魔,杀死恶魔!”



纷纷用箭射她,用刀掷她,用剑刺她,用石头扔她,想把阿珩驱赶走。



阿珩缩着身子,抱着头,哀哀惨叫,四处躲避,明明她的力量可以杀死所有人,她却不肯回击,只是边叫边逃。



赤宸心如刀割,眼中都是泪,她为了终止战争,给他们安宁,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,化身为魔,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,反而叫嚷着杀了她。



他一边不停地打开所有攻击阿珩的人,一边不停地叫着:“阿珩。”



阿珩听到他的声音时,总会心中一痛,茫然地停住脚步,回身盯着他,似乎渴望着靠近他。



可等他一走近,她就又用力挥舞着双臂,一边阻止着他接近,一边哭号着后退,转身飞奔逃走。



阿珩越跑速度越快,越跑温度越高,她跑进了连绵的大山中,被眼前的景致一震,速度渐渐慢了下来。



白色的祭台,绿色的竹楼,绯红的桃花……周围的景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,她竟然不愿意再离去,似乎就想待在这里,就想在这里休憩。



可是,干旱降临,一切都在被她毁灭,她仰天哭号,不要,不要!她舍不得离开,更舍不得毁灭了它们,只能痛苦地后退、远离。



“阿珩,没事的,过来。”



赤宸割破了双手的手腕,鲜血汩汩而落,流入土地,护佑住百黎。



天地间赤红一片,干旱肆虐,万物俱灭。



只有,这座山上,百里桃林灼灼盛开,血一般的鲜艳,血一般的妖娆。



赤宸笑着说:“看,桃花都开得好好的,我们的家也好好的。”



阿珩站在桃林尽头,痛苦不解地凝视着赤宸,那灼灼盛开的桃花,那漫天芳菲下,傲然而立的身影,都无限熟悉,在不停地召唤着她,她应该过去,可是,脑海中似乎又有另一个声音,阻止着她。



阿珩一时渴望地前进几步,一时畏惧地后退几步。



赤宸站在桃花林中,悲伤怜惜地凝视着痛苦无措的阿珩,渴望着拥她入怀,却知道自己再无法靠近她,不等他走近,就已经灰飞烟灭。



就在桃花树下,可桃花树下的相会却变得不可能,就在他们的家门前,可长相厮守却不可能再实现。



难道连一个拥抱都成了奢望吗?



难道连死亡都不能在一起吗?



阿珩痴痴凝视着桃花林内的绿竹楼,那青石的井台,那累累的丝瓜,那晚霞般娇艳的蔷薇花,那碧螺青的帘子,还有那风铃的叮当声,太过熟悉亲切。



叮当、叮当……



叮当、叮当……



声音响在她的脑中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哭泣,撕裂着她,阿珩痛苦地抱着头,嘶声哀号,究竟是什么?



“阿珩,过来,我们到家了!”



男子站在桃花林下、绿竹楼前,高声叫她,阿珩听不懂,也不明白为什么,却被那“我们到家了”所吸引,朝着赤宸慢慢地蹭了过去。



那里,那里究竟有什么?



为什么她无法控制地想过去,却又不停地想后退。



为什么心痛得好似要碎裂成粉末?



她狂砸着自己心口,哀哀哭号。



“阿珩!”



悲伤温柔的呼唤声,出自男子之口,却像是从阿珩心底深处发出,她凝视着立在桃花林下、绿竹楼前的男子,忍不住地向前飞奔,似乎想要投入他的怀里。



可突然之间,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,不要过去!你会毁灭一切!她仓皇地后退,走走停停,迟疑不决。



阿珩的力量越来越强大,纵使赤宸的生命之血也再护不住百黎,桃花林在枯萎,阿珩看到那凋零的桃花瓣,不禁嘶声悲叫,不要枯萎!不要消失!



当最靠近她的桃树化作灰烬时,她下定了决心,不再留恋,盯着赤宸,一步步地后退。



“阿珩,不要走,你不会毁灭这里。”



赤宸悲伤地伸出了手,手腕上的鲜血在他的逼迫下,急速地汹涌而落,可还未融入大地,就化作红烟消失在半空。



阿珩的身体也渐渐开始虚化,朦朦胧胧犹如一团青烟,赤宸明白,太阳之火焚毁着万物,也焚毁着阿珩,阿珩的心正渐渐被烧完,要不了多久,她就会化作烟雾,彻底消失。



又有几株桃树化作了灰烬,在飘散的黑雾中,阿珩咧了咧嘴,似哭似笑,猛然一个转身,像风一般飘向远处,要再次逃走,并彻底消失。



“阿珩,不要离开我!”



突然,巨大的呐喊传来。



阿珩听不懂,可那声音里的悲伤和深情,震撼了她,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,回身。



赤宸神色凄楚,抬起手,盘古弓从绿竹楼里飞出,落在他的手掌间,发出森艳的红光。



“阿珩,还记得这把弓吗?



我一直没有告诉你,当年玉山地宫盗宝,并不是任性妄为,而是相思无法可解。”



赤宸盯着阿珩,慢慢地挽起了盘古弓,对着阿珩的心口。



世间没有与弓匹配的箭,唯一的箭就是心。



十指连心,十指握弓,赤宸灌注最后的神力,通过十指,将自己的心与弓相连。



他把弓用力地拉开,弓上看似空无一物,却有鲜血汩汩流下,随着弓身越来越满,鲜血越流越急,赤宸痛得脸色煞白,整个身子都在簌簌而颤,犹如在经受剜心之痛。



弓终于拉满了,赤宸凝视着阿珩,十分温柔地射出,“阿珩,我不会让你再次离我而去。”



铿!



盘古弓骤然一声巨响,漫天华光,天摇地动,桃花林内,落花纷纷。



“啊——”



漫天飞舞的落花中,阿珩凄厉地惨叫,犹如胸膛被生生地扯开,射入了什么东西,她痛苦地捂着心口,身体内焚毁一切的灼热却在渐渐消失。



赤宸也痛苦地捂着心口,无力地半跪到了地上,头却高高地昂着,焦灼迫切地盯着阿珩。



渐渐地,随着体内恐怖力量的消失,阿珩眼睛里的赤红色褪去,她的神志清醒了。



漫天桃花,纷纷扬扬,飘飘洒洒,犹如一场最旖旎温柔的江南烟雨。



迷蒙的桃花烟雨中,赤宸半跪在地上,一手捂着心口,一手伸向阿珩,柔声而叫:“阿珩,过来。”



阿珩凝视着他,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。



赤宸用力站起,也踉踉跄跄地向着阿珩走去。



赤红的天,血红的地。



天地凄迷,万物昏迷不醒,没有一丝声音,只有一对人影挣扎着走向彼此,仿佛他们成了这天地中唯一的男人、唯一的女人。



百里桃花,灼灼盛开,他和她终于相会在桃花树下。



漫天花雨中,赤宸笑着把阿珩拥入怀中,紧紧又紧紧地搂住。



阿珩依偎在他的胸口,幸福地微笑,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,一瞬后,才发现不能再像以往一样,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。



他的胸膛冰冷,不再像以往一样炽热滚烫,澎湃着力量。



阿珩惊恐地抬头,盯着赤宸,赤宸只是微笑地凝视着她,眼中柔情无限,她渐渐明白了,原来这就是盘古弓的以心换心,他用自己的心,换掉了她被太阳火毁灭的心。



赤宸没有了心……他就要死了!



阿珩凝视着赤宸,慢慢地竟然也微笑起来,眼中有一种平静的决绝。



藤生树死缠到死,藤死树生死也缠!



她如一株藤蔓一般,微笑着紧紧地抱住了赤宸。



无论如何,他们终于在一起了。



那么,生死都不再重要,就这样,长相厮守!就这样,永不分离!就这样,天长地久!



赤宸搂着她,虚弱地说:“还记得在朝云峰顶上,你说过的话吗?



你说‘想看着小夭、玱玹平平安安地长大,看他们出嫁、娶妻’,我承诺一定让你如愿。



如果你现在就离开,肯定会遗恨终生,永远不能放心小夭,难道你不想看着我们的女儿出嫁吗?



不想知道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吗?”



阿珩急切地张嘴,赤宸的手指放在她的唇上,微笑道:“我知道我还答应了要和你每天都在一起。”



阿珩抓着赤宸的手,用力地点头。



赤宸带着几分讥嘲,淡淡说:“小夭长大后,听到的父亲肯定是一个欺上辱下、残忍嗜杀的魔头,勾引了她的母亲,她也许会深恨我,甚至恨你。



阿珩,你帮我亲口告诉小夭,我很爱她。



告诉她,她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做任何苟且的事,让她不要为我们羞耻。



我自己无父无母,我不想我的女儿再无父无母,自小夭出生,我没有尽一天父亲的责任,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情,就是让她的母亲活着,让她有机会知道她的父亲和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,让她不必终身活在耻辱中。”



阿珩眼中的泪珠滚滚而落,摇着头,不,她不想独自偷生!



赤宸温柔地说:“我知道很痛苦,但是活下去,为了我,为了我们的女儿,等你看到女儿长大的那日,你一定会明白我今日的选择,一定会觉得一切的痛苦都值得。



你能答应我活下去吗?”



阿珩看着赤宸,不肯答应,只是落泪,赤宸身子颤了颤,声音更微弱了,“阿珩,答应我!”



眼中有哀求。



赤宸纵横一生,阿珩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,无法拒绝,终于艰难地点点头。



赤宸握着阿珩的手,放到她的心口,让她感受着心跳,“我永远都在你身边,我会等着你来找我,亲口告诉我,我们的女儿过得很幸福,你一定要让她对着天空好好叫我几声‘爹’,让我仔细听一听,我从来没有听到她叫我爹……”赤宸的身子软倒在阿珩怀中,“不知道她叫爹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,一定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……”



“我们现在立即去找小夭,让你亲耳听她叫你爹爹。”



阿珩急急背起了他,跌跌撞撞地跑着。



赤宸忽而轻声笑起来,竟然亲了阿珩耳朵一下,喃喃低语:“傻阿珩呀傻阿珩,我的傻阿珩……”



阿珩不明白他在笑什么,下一个瞬间才想起,博父山上,她也是这么背着他的,让他占尽了便宜。



“你这么傻,这么容易上当受骗,真不放心留你一个,记住了,以后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人……”赤宸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无力。



阿珩急促慌乱地叫:“赤宸,赤宸,坚持住,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女儿,你还没听到女儿亲口叫你爹。”



赤宸强撑着说:“好,我会坚持……”眼睛却在慢慢合上。



阿珩故作兴高采烈地说:“我可一点不傻,你狡诈无赖,自以为戏弄了我,却不知道我一直有个小秘密,从没有告诉过你,其实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你,不是我。



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逢吗?



不是那个我不知道的相逢,是真正的第一次相逢……”



赤宸很想告诉阿珩,记得,关于她的一切,他早刻在了心上,一生一世不会忘。



但是,他用尽了力气,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,只有阿珩的声音越去越远、越去越远,渐渐消失。



“那是一个夕阳西下、晚霞满天的傍晚,你站在荒凉的旷野中……”



与赤宸初次相逢时,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。



他一身破旧的红衣,黑发未束未系,犹如野人一般披散着,站立在荒芜的大地上,仰头望着远处,看不清楚面容,只一头黑发随着野风激扬,有一种目空一切的狂傲。



那身影,好似将整个天地都踩在脚下,吸引得阿珩身不由己地朝着他走过去。



在他回头的一瞬间,那双眼眸中夕阳潋流光、晚霞熙溢彩,流露的东西,太过复杂激烈,她没有看懂,却让她的心为他漏跳了一拍。



她明明知道博父国就在他刚才仰头而望的方向,可是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,莫名其妙地问他:“公子,请问博父国怎么走?”



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,视线未作任何停留,扬长而去,而她竟然一刹那心中茫然若有所失,立即追上去,抓住了他的衣袖。



那一刻,她心跳如擂,觉得自己疯了,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地想挽留住一个陌生的男子。



他背脊僵硬笔直,凝视着天尽头的晚霞,迟迟没有回头,她也一直没有放手,那也许是她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刻,就在她再坚持不下去,想要缩手时,他笑着回过了头。



眼眸仍旧是那双眼眸,却没有了刚才的摄人光华。



阿珩心下失望,但又不好说“我知道怎么去博父国”,只能随着这个无赖,一路哭笑不得地进入了博父城。



直到很多很多年后,她才明白了赤宸回眸时眼中的摄人光华是什么,也才明白自己以为的初次相逢,于他而言,只是百年后的重逢,甚至不是他情愿的重逢。



如果没有她的挽留,他们会再次擦肩而过。



也许此生,再无交汇。



他做他的神农将军,她做她的高辛王妃。



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强势追逐,才把不经意的相逢变成一世情缘,却不知道那最初的一挽,是她。



如果,没有那一次他偶然的回眸,没有那一次她冒失的挽留,也许她永不会走进他心中,也许他永远都会是天不能拘、地不能束的赤宸,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切。



如果,可以再来一次,阿珩不知道是否还会去问那句,“公子,请问博父国怎么走”。



“赤宸,你说我该问吗?”



背上的人没有回答她,他的双臂软软地垂着,阿珩的眼泪簌簌而流,却装作毫无所觉,依旧把神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,“我知道你又笑我了,不许笑!你再嘲笑我,我就把你扔到悬崖下去!我再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情,小夭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,不过有一点和你很像,霸道蛮横,有一次我带她去……”



泪眼迷蒙中,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,却踉踉跄跄地走着,用尽一切力量地走着,似乎只要前面的路在继续,永远不要停,他就会永远在她背上。



“赤宸,你看天边的晚霞,好不好看?



不过没有我们相逢时的晚霞好看……”



天际流光璀璨,焰火缤纷,阿珩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,一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。



突然间,她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,摔了下去,她半跪在地上,呆呆地看着膝下的血红水泊,水泊中倒映着一个面目可怖的秃头女子,一瞬后,阿珩才反应过来,那是自己,而这血红的水泊竟然是一洼鲜血。



她慢慢抬头,放眼望去——



不知道何时,她置身在荒凉的旷野上,从她的脚下到天际都是支离破碎、横七竖八的神农国士兵的尸体,无边无际。



轩辕王终于打败了神农,一统中原,两国百姓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了!



但是,魑、魅、魍、魉。



风伯。



雨师……



所有人都死了!



赤宸就躺在她身旁,唇角斜挑,依旧是不羁睥睨的笑,面目栩栩如生,似乎下一个瞬间,他就会睁开双眼,大笑着跳起来,用力把她拽入怀。



一串串泪珠滑下,阿珩双手哆哆嗦嗦地摸过赤宸的面颊,“赤宸,赤宸。”



可是,不会了,永不会了!他永不会再睁开眼睛,笑叫她一声“阿珩”了。



阿珩抱着赤宸,跪在满地尸首间,痛苦地对着天空哀号,“啊——啊——”她真想永远地闭上眼睛,将所有血腥都关闭在外。



凄厉的声音在荒凉的旷野上传开,却惊不醒一天一地沉默的尸体。



赤宸,为什么要留我独活?



为什么要留我独自面对这一切?



如今她神不神、魔不魔,妖不妖、人不人,天下虽大,何处是她容身之处?



你们都死了,只有我一个活着,背负所有的记忆活着太痛苦,我坚持不住,我等不到女儿长大了,我想现在就来找你。



胸膛中的心似乎感受到她的悲伤绝望,在剧烈地跳动,伴随着剧烈的心跳,赤宸的尸体竟然冉冉飘起,如烟雾一般散开,化作一片片桃花,温柔地环绕着阿珩,悠悠飘舞着。



赤宸,你想告诉我什么?



阿珩慢慢闭上了眼睛,仰着头,一手捂住心口,一手伸出。



在漫天花海中,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,那拂过指尖脸颊的一片片桃花就是他温柔的手,而掌心下,属于他的心正在为她跳动。



咚咚、咚咚……



咚咚、咚咚……



霎时间,阿珩泪流满面,原来,你就在这里!原来,你真的会永远陪着我!



她喃喃说:“我明白了,不管多痛苦,我都会活着,为了死去的人,为了小夭,为了你。



我要亲口告诉小夭一切,让她知道她的爹爹是世间最伟大的英雄。”



渐渐地,桃花越来越多,从阿珩身周弥漫开去,整个旷野上都是桃花在飞舞,纷纷扬扬,飘飘洒洒,覆盖住了尸体,好似一场雪祭。



桃花一片、又一片散入地下,带着地上的泥土犹如波涛一般翻涌起伏。



翻涌的泥土渐渐地掩埋住了魑、魅、魍、魉、风伯……所有的尸体都被深深埋入地下,消失不见。



不一会儿,荒芜的大地上长出了无数桃树,渐渐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,在蓝天下恣意张扬,鲜艳热烈,充满勃勃生机。



阿珩缓缓走入桃林中,一手放在心口,一手温柔地抚摸过每一株树干。



赤宸,这就是你为我建造的家吗?



那我就在这里和你永世厮守,再不离开。



一袭瘦弱孤单的青色身影,在桃花林中,蹒跚而行,越去越远,渐渐地融入了桃花海中,消失不见。



只有,千树万树桃花,灼灼盛开,辉映天地。



第十六章 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[2/2页]

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

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