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1:仙女归来 七月半,人间鬼节。 没有阴风凛凛,只有一轮玉盘似的月,被白日的雨气笼着,模糊了轮廓,还是很美,影影绰绰的美,如梦似幻的美。 鬼门开,百鬼未临,他来了。 哒、哒、哒、哒…… 脚步声不疾不徐,笼子里的女人惊地坐起,瑟瑟发抖地往后缩。 屋里没有开灯,窗帘敞着一条缝,银白的月色漏进来,把薄薄一缕光洒下,落在冰凉的地板上,落在金色的锁链上。 咔哒。 门被推开,风一股脑灌进来,带着微热的潮气,还有他身上的、男士香水的味道。 走廊的强光照进了常年不见日头的房间里,地上的女人抬起手,挡住眼睛,手腕的锁链被扯动,发出刺耳的声响,她在指缝的微光里看他——她的丈夫。 他有一副很漂亮的皮囊,西装革履,风度翩翩。人皮下,是七月半的鬼。 “阿壤。” 阿壤是她母亲为她取的乳名。 他开了灯,紫色的琉璃灯下,金色的笼子折射出扎眼的光。她穿着黑色的礼裙,缩在笼子的角落里,目光惊惧,看他关上门,看他越走越近。 “想我了吗?” 他打开笼子,蹲下,抬起她惊慌失色的脸。 他说,我好爱你。 她让他滚。 别墅外面,有一棵年岁很大的梧桐树,树上乌鸦在叫,月亮在看,树下虫在鸣,蚁在爬。来来往往的人目不斜视,争奇斗艳的花开得肆意张狂。 不多久,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。 屋外走廊里,女孩穿着公主裙,六七岁大,头发披着,耳边别了闪闪发亮的钻石发卡,月色、走廊的灯、还有楼梯里的光交汇在一起,因为明亮各不相同,把地面分割成明明暗暗的光斑,女孩提着蕾丝的裙摆,在光斑上跳房子,裙摆坠满了各色宝石,红的、绿的、蓝的,把光晃了个透,一闪一闪。 过了好久,女孩跳累了,靠到墙边,用脚踢地上的地毯。 咔哒。 门又开了。 “领领。” 女孩抬起脸,一双瞳子透亮,她清脆地喊:“爸爸。” 男人走过来,把她抱起。 七月半,是她的生日,老一辈的人常说,鬼节出生的孩子会被百鬼诅咒。 她才不信,她会诅咒百鬼。 这时,月亮躲进了柔软的云朵里。 爸爸问小领领:“宝贝想要什么生日礼物?” “要一个金笼子。”她挥舞着白嫩的胳膊,比划着笼子的大小,表情很是认真,跟爸爸说,“上面的钻石要超级大颗。” 爸爸问她要笼子做什么。 “要把小哥哥关起来,只和我一个人玩。” 看吧,百鬼诅咒不了她。 她叫商领领,是商家大魔头生的小魔女。 后来,魔女长大了。 *****十八年后***** 晚上十点,华兴殡仪馆。接尸车开进馆内,路过百米绿荫,把一盏盏老旧的路灯抛到车尾。停尸间在殡仪馆的最左边,接尸车驶过专用车道,停在停尸间门口,经过消毒水喷洒之后,车上下来两个人,都身穿西装,手臂上绑了黑纱。其中一人拉起后盖厢,另外一人走进停尸间,把不锈钢的运尸车推出来。两人对了一个眼色,一起上前,把包着黄色尸袋的尸体抬出来,放到运尸车上,推进停尸间的消毒区。 很快,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赶过来,四十多岁,是位女士,戴了口罩,头发盘得一丝不苟,身上穿着殡仪馆的工作制服,她和接尸的人低声交谈了两句,然后拉开裹尸袋的拉链。袋子里是肝病晚期的死者,脸色蜡黄,女人看了看裹尸袋上的牌子,核对完身份,然后推入防腐区。 防腐区的右边是冷冻区,再往右是遗体修复、化妆的整容区,都是独立的楼栋,由过道连通。 这个点,整容区还有人,大概半个小时之前,一位车祸死者被送来殡仪馆,家属要求做遗体修复。 小李是新来的实习生,这是他进馆以来第一次碰到需要修复整容的遗体,师父老裴特意让他来观摩,顺便学习技术。他巴巴地来了,老裴自己却没来,他感觉他被老裴坑了。 换好防护服后,他拖着千斤重的脚步进了遗体修复间,里面人不少,有认识的,也有不认识的。 眼睛最漂亮那个他就不认识,有人叫她小商,也有人叫她领领。 “你就是新来的小李?” 她个子挺高,戴着口罩,只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透亮的眼睛,眼尾有弧度小小的内双,是很灵秀有神的一双眼。 她声音甜甜的,有点软,好听得让小李都忘了发抖。 小李腼腆地点头。 她说:“你好呀。” 她一笑,眼睛弯了半弯,带着很要命的无辜感。 小李很紧张,结巴了一下:“你、你好。” 今天下午他还后悔学了殡仪这个专业,突然就释怀了。 只见商领领戴着乳胶手套,把尸体腹腔内的体液抽出来,然后拿起连接着装了福尔马林管子的大长针,往往生者的心脏注射防腐液,一整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,她垂着眼皮,睫毛都没动一下。 注射到一半,她回头:“可以帮我拿一下工具箱吗?” 小李看见了她抽出来的体液,还有掀开棉布后尸体。 他一下没忍住:“呕……” 他来之前,听师父老裴说,这位死者是交通事故的罹难者,面部被车轮严重破坏。 他才因为漂亮姑娘得到了短暂的释怀,现实就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。 “呕……” 这是他第一次,真正意义上接触到遗体整容这个行业。 他隔着口罩捂住嘴,把酸水咽回去。 商领领面不改色,没有停下手上的事,问他:“看不了吗?” 只是还没适应,小李摇头:“没、没有。” 她好像脾气很好,温声细语地说:“你可以先出去,等吐完了再进来。” 小李也不想留下来添麻烦,说了声抱歉,跑了出去。 外面没有椅子,他随便找了个推尸体的车子靠一下,这时,一瓶水递过来。 “给。” 是老冯,馆里的人都这么叫他,但老冯不老,就业不到两年。 小李接过水:“谢谢。”他拧开,喝了一口。 老冯拍了拍他的肩,拿出职场前辈的风范:“以后看多了就习惯了。”老冯已经见过世面了,很淡定,“这种程度的还算轻的,至少没有很重的味道。” 小李心不在焉,眼睛飘到了修复间:“她是这次修复的主负责人吗?” “你说领领?”老冯嗯了声,语气不无佩服,“一般难度比较大的遗体整容都是她来做。” 他们都是馆里的遗体整容师,也有人称他们为入殓师,平时的工作都有分工,之前有家属闹过,不仅分工,还分男女,有的负责防腐,有的负责清洗,有的负责穿衣,还有负责化妆和修复的。 商领领主要做遗体修复,偶尔也化妆。 小李想到了老裴,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了:“她看上去好年轻。” 老冯挑了个眉:“不止年轻,还漂亮呢。” 看得出来,即便她戴了口罩。 小李心想,她大概就是老裴招聘时跟他提过的“馆花”,他绝对不是因为馆花才来的,是因为对职业的热爱。 “呕……” 小李又想吐了。 整容区往右走,是守灵厅,现在不少家属会把灵堂设在殡仪馆,这样既能用冰棺保存,也能缅怀逝者。 今天是农历月中,圆月高挂。正逢十月金秋,晚上天凉,门口有个年轻的男孩子,卫衣帽子兜头戴着,他手里拿着手机,在和人通话。 “哥,你到了没?” 男孩顶多二十出头,脸很小,三庭五眼的,样貌比女孩子还标致,不过他烫了个羊毛卷的渣男头,稍稍把皮相里带的幼齿感压下去。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哑,带着明显的倦意:“在找停车的地方。” “停车场在业务大厅的前面,你停右边,左边是接尸车专用。” 接尸车…… 刚从守灵厅探出头来的一大汉打了个抖,又缩回去了。 “在一楼,二号灵堂。” 男孩挂了电话,进去了。 约摸十来分钟,有人沐着夜色走进来,风尘仆仆,懒倦的模样。他手里拿着一把伞,黑色,长柄直杆的。 深咖色风衣里是白色帽衫,他环顾了一圈之后,走向咨询台。 “你好。” 声线低,音色沉,是一副好嗓子。 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在玩手机,闻声抬起头来。 “请问二号灵堂怎么走?” 工作人员这才看清对方的脸,那一瞬,被光晃了一下眼,她愣了一下神:“左、左边通道进去,右手边倒数第二间。” 她没很多词汇量,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很迷人,五官明艳,浓烈又精致。 他说:“谢谢。” 话音明明有些随意散漫,却不乏礼貌和绅士。 来不及多看两眼,人已经走远了,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也精神了,拿起手机,给闺蜜发去午夜凶铃:“姐妹儿,刚刚有一个巨帅的帅哥来找我问路。” 闺蜜专业泼冷水:“姐妹儿醒醒,那是艳鬼。” “……” 左边通道进去,右手边倒数第二间。 景召把伞放在门口,走进去:“爸,妈。” 原本昏昏欲睡的陆常安女士一个打挺,从椅子上站起来:“不是让你别来吗,大晚上的开车多危险。” 陆常安女士是位“小公举”,景召鲜少见她穿得这么素净。 往生者是位八十四岁的老人,是景召父亲景河东的远房表叔,老人家没有成家,景河东是个老好人,把丧事揽了下来,大半夜的携妻小来守灵。这会儿,景河东正在打盹,脑袋一摇一晃。 景召走上前,上了一柱香。 陆常安女士亲热地挽住大儿子,脸圆圆的,有点肉,一点都不显年龄:“晚饭吃了吗?” “吃过了。” 陆常安一脚踢向旁边刷手机的二儿子:“杵着干嘛,还不去给你哥买宵夜。” 景见:“……” 明明景召才是捡来的。 景见抓了把头发,去买宵夜了。 陪父母坐了个把小时,景召就出去了,在走廊找了个位子坐下。他一个小时前刚下飞机,放下相机和行李就赶过来了,这会儿困意上来。 他合上眼,没一会儿,声控灯暗了。 殡仪馆为了尸体防腐和保存,冷气都开得很低,凉嗖嗖的。有人从远处走来,脚步声很轻,声控灯都没有亮,地上的影子修长纤细。 是女孩,穿着白色防护罩衣,走近后,脚步停下,她侧首,睫毛扇了扇,一双漆黑的瞳子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景召。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,弯下腰,抬起一只手,手里有个打火机,蹭的一下,火光升起。蓝光幽幽,照着她一双极美的眼睛,还有他的脸——这一副她想剥下来珍藏的皮囊。 她伸出另一只手,绕过蓝光,朝向他的脸。 殡仪馆,守灵厅,秋日的凉风,蓝色火光,女人,还有远处似有若无的啼哭声……刚从一号灵堂出来的中年女人被吓了一个哆嗦,嘴皮发白、发抖:“鬼、鬼……” 打火机的火灭掉了。 商领领收回目光,转过头去,用指腹压着唇:“嘘。”她上前,摘了防护服的帽子,取下口罩,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仙女脸,笑得很甜,“不是鬼哦,是仙女。” 魔女长大了,学了乖,变成了仙女。 她走后,椅子上的景召睁开了眼,眸中堆着墨色,难辨,难测。 **** 景召,读音同照。 别怕哈,画风是很甜的,第二章就进入小甜文模式。殡仪馆的剧情很少,入殓师的内容只在剧情需要的时候写,也很少。这不是职场文,是谈情说爱的文,另外,虽然是女强文,但男主不是弱唧唧风格。 我回来了连载了,你们还在不? 002:小甜文模式开启 凌晨四点三十三,六个遗体整容师用了近七个小时,终于修复好了罹难者的遗体。 守灵厅的正门外面有一杆路灯,灯下有人,借了一缕光,在看守灵厅里昏暗的走廊。 “领领。” 是老冯,老冯的大名叫冯康,他比商领领大了一岁,是馆里有编制的正式工。商领领不是,她是合同工。 她把放在远处的视线收回来,叫了声:“冯哥。” “怎么还没走?”冯康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,“我载你一程吧。” 夜里有风,把女孩子的声音吹散得有些空灵:“不用了。”她婉拒,“我还要吃点东西再回去。” 冯康摆摆手:“行,那我先走了。” 干他们这一行的,不和人说再见。 冯康的车开走了。 商领领抬起头,天上的月亮坠进了她的眼潭里:好圆啊,想摘下来。 她拨了个电话,号码存的是——狗头。 好一会儿,电话才通,那边响了弱弱的一声:“喂。” 是男声,说明……是公狗。 路灯的另一侧是绿化带,草色翠绿,红花檵木抽了新嫩,不知叫什么名的、紫色的小花探出了脑袋,仰着在瞧月亮,花瓣咧得很灿烂。 商领领倚着隔开绿化的护栏,手指落在上面,指尖轻轻地敲着:“铃声响了十秒呢。” 狗头说:“我刚刚在洗澡。” 她轻飘飘地、好脾气地应了句:“哦,是吗?” 狗头:“……” 反正就很惊悚。 通话停顿了十几秒,商领领没急着说话,狗头也跟着安静。 风吹了一阵,云跟着飘,灌木洒落了几片枯叶,秋意瑟瑟,似要变天。 “如果要以身相许,得用什么法子呢?”清泠泠的嗓音响起,音色是真好听,可大晚上从殡仪馆传来的女声再好听,也会教人毛骨悚然,不能细听,细听还有远处传来的、似有若无的啼哭声。 狗头嗓子有点抖:“英雄救美?” 落在护栏上、不疾不徐敲击着的白嫩指尖突然停顿住。 英雄救美啊…… 她喜欢。 她道谢,诚心的:“谢谢。” 狗头真心实意地腹诽:别,祖宗你别谢我。 翌日,降温了。 是黎明前飘了一场雨,一场秋雨一场寒,打湿了绿荫,卷来了一阵凉风。这凉凉一宿,送走了多少往生者。 八点不到,商领领就来上班了。整容区只配了一个大办公室,组长周姐总是最早到的一个。 商领领把包挂好,周姐问她:“你昨天不是加班了吗?怎么来这么早?” 不太常见。 商领领不是正式工,馆长惜才,对她很放宽,她上班时间很自由,平时难度大的修复会找她来做,但普通的化妆她经手的不多。 她这样回答:“因为天气好啊。” 周姐看向窗外:天气好吗?好像要下大雨了。 上午没有非正常死亡的特殊遗体送过来,商领领不怎么忙,只化了三个逝者。告别厅那边忙不过来,让她和周姐过去帮忙布置。 路边有小孩在哭。 应该是孩子调皮,翻着护栏玩儿,跌进了护栏外面的草坪里,压坏了好几朵紫色的小花。 小孩哭得惨兮兮,也没见家长,商领领走过去,问啼哭的小孩:“能自己爬起来吗?” 她一贯都很招小孩喜欢。 也没哄,那孩子就不哭了,应该也是没摔疼,抱着护栏自己爬了起来,小腿踩着护栏中间的间隔蹬了几脚,但手够不着,便张开手撒娇:“姐姐抱。” 其实绕几步路就能从绿化草坪里出来,不过估计要踩坏不少紫色小花。 商领领刚伸出手,就被跑过来的妇人一把推开:“你手脏,别碰我家孩子!” 这一推,妇人用了蛮力。 商领领的胳膊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不锈钢的护栏,那护栏的横管坏了,有一块尖锐的铁皮凸出来。 她脸色不改,很心平气和地解释了一句:“我手不脏。” 妇人语气十分不好:“你碰过死人。” 殡仪馆的员工都穿制服,不同组胸前的铭牌不同,商领领的铭牌上写的是整容组。 周姐平时是脾气好的,都看不下去了:“你这人怎么这么狼心狗肺,你儿子摔倒,我同事好心好意过去帮忙,你不道谢就算了,还在这说鬼话。” 鬼是不说话的,说鬼话的都是人。 妇人一把把儿子抱起,横了商领领一眼:“谁要她帮忙了,晦气。” 简直不可理喻,周姐脸都气红了:“你——” 商领领上前拉住她,摇摇头:“算了。” 妇人抱着小孩走了,边走边掸孩子的衣服,跟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,嘴里还念了几遍“小儿无心,莫怪莫缠”。 她们是鬼吗? 周姐简直无语:“都什么年代了,还有职业偏见。”她回过头来问商领领,“没伤着吧?” 她笑了笑:“没事。” 守灵厅门口。 陆常安女士说到一半,发现大儿子跑神了。 “召宝。” 陆常安对大儿子那是一口一个宝,叫十句,景召大概能应个一句。 景召应:“嗯?” “后面的事有我跟你爸在就行,你们哥俩先回去。” 景河东很孝顺,还请人算了时辰,火化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。老人家也没什么亲友,就不办追悼会。 陆常安女士瞥了一眼她家老二,特别叮嘱:“尤其是你,赶紧给我回去上课。” 景见还没毕业,在帝都念工商管理,今年大三,华城和帝都相邻,开车只要两个小时。 他伸手:“给点伙食费。” 没错,他是最穷的富二代, 忘了介绍了,他妈,陆女士,在华城最繁华的居民区拥有一栋三十三层楼高的精装楼,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包租婆。 包租婆从小教育他,不能骄奢淫逸。 “这周的不是给了吗?” “我打车用掉了。”浪游戏皮肤浪掉了,四个小号,就挺费钱的。 陆常安突然感叹:“啊,风好大,闪了一下耳朵。” 景见:“……” 要不是他这张脸,他都怀疑自己是捡来的。 闪了耳朵的陆女士回头就问大儿子:“召宝啊,新车开得顺不顺手?要不要妈再给你买一辆?” 景召说挺顺手。 景见:“……” 景见也问过陆女士,都是儿子,怎么差别这么大。 陆女士当时回答:“因为我是颜控。” 所以长得丑怪他咯,怪他长得像妈。 其实也不是丑,他撞脸了一个以美貌著称的艺人,但对方性别:女。 十六岁的时候,他性子上来,叛逆得很,铲了平头纹了身,走了一段时间的硬汉风。纹身现在还在,就在肩膀上,是一条龙,有半个手臂那么长,当时还挺流行的,现在简直没眼看,又土又中二。 陆女士倒也不是事事都克扣他的,至少很喜欢给他买鞋子衣服,整箱整箱地搬回家,不过陆女士的审美他实在不敢恭维,不是粉色,就是粉蓝粉绿粉白。 “我去看看烧完了没——”陆女士立马拍了一下自己的嘴,“呸呸呸,说错话了。”她嘱咐景召,“你一晚上都没怎么睡,开车开慢点,要是困就找个代驾。” “嗯。” 陆常安女士去找丈夫去了。 景见等她走远了:“哥。” 景召把手机扔给他。 景见熟练地解锁,点进微信,给自己的小号转了两万。哎,生活不易,全靠老哥接济。 哥俩往停车场走。 景召突然停下来,把手机拿回去:“你去车上等我。” 景见:“你去哪?” 他说:“厕所。” 景见先去找车了,他哥的车好找,陆女士买的,非常高调的车型。 沿着守灵厅门前的这条路往右直走就有厕所,景召往左直走了。他走到不锈钢的护栏前,伸手,用食指碰了一下上面沾的血。 守灵厅和告别厅都设有咨询台。 左小云昨晚上夜班了,同事有事,跟她换了班,今天白天还是她的班。也没什么人过来咨询,她在摸鱼。 她给闺蜜发消息:【我跟你说,昨晚那个帅哥,才不是艳鬼,我今天又看到他了】 闺蜜回:【你这是被鬼缠身了】 她回:【我百鬼不侵】 叩、叩、叩。 眼前的桌子被人敲响,左小云抬头,然后两眼开始放光。 哇哦,是那位艳鬼。 白天看更好看呢,这等浓颜系,外面漏进来的光这么一打,要命哦。 “那个用完了。” 他指着旁边的资料架。 左小云探头过去看:“什么?” “写建议意见的那个本子。” 左小云反应过来:“哦。”她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新的,递过去,顺便体贴地递上笔。 他道了声谢谢,拔掉笔帽,在收集意见的本子上写字。 这个本子有好几个月没换了,平时很少会有人提意见,左小云忍不住把眼神飘过去,偷偷瞄纸上写的内容,字没看清,看到他的手了,骨节很长,算不上白皙,不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,指腹也不尖细,手背的青筋有些明显,不是纤纤玉手,是一双很有力量感的手。 左小云注意到他的食指了:“你的手……” 笔尖顿住。 景召抬眸看过去:“嗯?” 这一声……艹,好苏! 左小云发誓,她平时真的不花痴:“你手上出血了。”她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创可贴来,“这是新的,我没用过。” 他食指的指腹上,沾着血色。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,没有拒绝:“谢谢。” 左小云再次发誓,她真的不花痴:“十五块一盒。”她拿出手机,“能扫微信吗?” 他应该是个很绅士的人,即便拒绝人,也没有半分失礼:“不好意思,我手机没电,现金可以吗?”他从钱夹里掏出来一张二十的纸币,放在桌上,最后在意见本上签完字,把笔帽盖好,放下笔,压在纸币上,“谢谢。” 他拿起那盒创口贴,把意见本放回资料架上,然后离开。 左小云用目光送他,叹气:“哎。”她要的不是二十块,是微信号啊! 等人走没影了,左小云跑去看了意见本。 “守灵厅外面的不锈钢护栏(左边往右数第三栏)坏了。” 后面签名是龙飞凤舞两个字。 “景……” 景什么来着,字虽很漂亮,也很有风骨,但签名连笔得有点厉害。 左小云拿起手机,给闺蜜说:【刚刚艳鬼给了我二十块】 闺蜜:【我草,冥……币???】 左小云:“……” 这种闺蜜,毁了她好多浪漫啊。 景见在停车场等了有十几分钟,他哥才过来。 “喏。”景见抬了抬下巴,“你车被人刮了。” 副驾驶的车门上有一条很长的划痕,肇事者还算厚道,在挡风玻璃前压了一张纸。 纸上写道:“对不起先生,我刮坏了您的车,下面是我的号码,请联系我,维修的花费我会全部承担。” 景见想起来了:“是不是今天早上那姑娘?” 早上八点左右,他跟景召去馆里的食堂吃早饭,就见一个穿着粉色毛呢裙的姑娘盯着这车看,那姑娘的粉色电瓶车就停在旁边。 嗯,是她。 景召看见她把写了号码的纸压在雨刮器下面。 他从扶手箱里拿了只笔,在纸上写:不用赔。 笔扔回车上,那盒创口贴压着那张纸,放在了粉色的电瓶车上。 ------题外话------ ***** 景召是个在细节上面很绅士的人。 英雄救美在明天,我的一章是不是很肥? 003:暗黑童谣 在告别厅忙完后,回到办公室时,周姐才发现商领领的袖子被刮破了,衣服布料上还有血迹,都已经干了。 “你手怎么了?” “手?”商领领抬起胳膊左右瞧。 周姐赶紧握住她的左手,仔细查看:“里面衣服都浸红了,怎么流这么多血?” 她看到伤口,秀眉蹙着:“可能是不小心撞到哪了。” 周姐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:“肯定是刚刚那个宝妈推的。”想想就来气,“真是个偏见鬼。” 谁说不是呢。 多少人把晦气和不吉利当成了一种传染病,而传染源就是她们这些从事殡仪行业的普通人。 周姐起身去拿医药箱:“我帮你处理一下。” 商领领拉了凳子乖乖坐下:“谢谢周姐。” 周姐家里有两只“神兽”,都是男孩子,一只比一只调皮,做梦都想要个商领领这么乖的闺女,遗体整容组那么多女孩子,她最喜欢的就是商领领。 这会儿周姐母性大发,心疼得很:“不疼吗?都没发现自己受伤了。” 商领领摇头,双眼雾蒙蒙的样子特别像受了委屈还要假装坚强和勇敢、并且积极面对生活的乖乖女:“不疼,一点都不疼。” 瞧瞧,什么苦什么痛都自己咽。周姐更心疼了:“年纪轻轻逞什么能,疼就喊,别忍着。” 商领领眼皮一垂,眼尾瞬间就红。 她是真不疼,她伤到过神经,痛觉比正常人要迟钝得多。但这么些年,她悟出了一个道理:弱者总会被同情,而强者,往往会被嫉妒。尤其是女人,示弱若是用得好,会是绝杀。 不到五点,天就黑得厉害,是大雨将至的征兆,女厕里的光控灯都亮了。 有人在隔间里打电话:“你不说月底有可能晋升吗?这关头上就别请假了,省得惹你们老板不高兴。” 说话的不正是那位把遗体整容师当成脏东西的妇人。 “你二姨家那几个不也都没来,有什么不好的。” “我让你爸把小宝带回去了,他也是,脑子被门挤了,小宝才多大他就敢带来这种地方,今天差点碰到不干净的东西。” 哒、哒。 妇人突然安静下来,细听,外面有声音,好像是高跟鞋的声音。 电话那头长子问她办不办追悼会,问了两遍没得到回应,就大声叫了她一句。 “啊?”隔间的里妇人回过神来。 那边问她咋了。 “没啥,应该是有人过来了,听到有声音。”她起身,整理衣服,接着说,“不办追悼会,明天火化完就带回老家下葬。” 长子又问起了骨灰的事。 “存骨灰堂多费钱,你舅他们几个也不乐意掏那个钱。” 隔间外面,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,还有金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。妇人想到这里是殡仪馆,顿时毛骨悚然,挂了电话,正要冲水,外面突然响起了歌声。 是一首童谣。 女孩子的声音空灵清透,调子很慢,悠悠吟唱着:“大兔子病了,二兔子瞧。” 妇人大惊:“谁在外面?” 外面的女声还在唱,一句一句,不紧不慢:“三兔子买药,四兔子熬。” 咕咚一声,妇人手一软,手机掉进了马桶里,她头皮发麻,也顾不上手机,慌慌张张地去开门。 这时,一根铁棍从门把手的中间横穿过去,固定在了隔壁隔间的把手上。 妇人怎么用力也拉不开门,一边用手捶打,一边惊恐万状地喊问:“谁在外面?” “谁!” 谁? 仙女呀。 “五兔子死了,六兔子抬,七兔子挖坑,八兔子埋。” 妇人一屁股坐在马桶上,双腿发抖:“谁……谁在外面!” 仙女她贴在门上,轻轻地、温柔地告诉她:“是鬼哦。” 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 好刺耳的尖叫声。 尖叫声里,还有好悦耳的歌声:“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,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?九兔子说:五兔子一去不回来。” 妇人看不到隔间外面,就看见闪闪发亮的银色高跟鞋,还有一双白皙纤细的脚踝,脚踝的主人走到水龙头前,开了水在洗手,嘴里慢慢悠地唱着童谣:“大兔子病了,二兔子瞧,三兔子买药,四兔子熬,五兔子死了,六兔子抬。” 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 啊,好吵。 旁边冷冻区里一百多具遗体会不会被吵醒?商领领关了水,笑着走出了洗手间。 女厕里面,妇人还在叫,声嘶力竭地叫。 “七兔子挖坑,八兔子埋,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……” 童谣唱得越来越欢快,声音也越来越远。 周姐刚交接完工作回来,就看见商领领哼着歌进来了。 “有什么喜事吗?” 她只是笑了笑,问周姐:“我的声音很吓人吗?” “怎么会,多好听。”周姐可喜欢这小姑娘的声音了,听着就甜,听着就乖。 听到了夸奖,商领领笑得很甜,还有一点点被夸后的不好意思。 周姐边换外套:“你今天穿高跟鞋了?”早上倒是没注意。 商领领不经常穿高跟鞋来上班。 她今天很不一样,心情很好,特别爱笑:“嗯,要去见小哥哥。” 周姐不禁感叹:年轻真好啊。 这个点遗体整容组都下班了,守灵厅的左小云还在咨询台守着。商领领从这边的大厅穿过去。 左小云叫住她:“领领。” “嗯?” “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?” 商领领站住脚,也听一听:“什么声音?” 左小云指着女厕的方向:“那边好像有人在叫。” 商领领说:“刚刚有遗体送过来,应该是家属在哭。” 确实有家属在哭,殡仪馆最不缺的就是哭声叫声,所以,谁有心思去管厕所里那只“偏见鬼”呢。 晦气是吧? 那就晦气死你。 她又哼起了童谣,声音欢快,粉色的毛呢裙摆晃晃悠悠,银色的高跟鞋闪着漂亮的光。直到看到电瓶车上那盒创口贴,歌声才停。 她看着纸上的字,拧眉:“他怎么这么难搞啊。” 都不打一通电话。 只是郁闷了一下子,她心情又放晴了,两手举着那盒创口贴,借着树缝下不太明亮的光线看了又看,又举着那张纸,盯着上面他写的三个字,仔仔细细地瞧。等瞧够了,她从包里拿出挂在钥匙扣上的小剪刀,沿着他的字迹把字剪下来,其他的部分都扔掉,只把他的三个字装进创口贴的盒子里,一并收藏进了她那个平平无奇却镶了红宝石的包包里。 她喜欢宝石,所有宝石里,最喜欢红宝石。 景召就是最漂亮的那颗,浓烈又好看。 粉色的电瓶车穿梭在绿荫之间,女孩子的珍珠耳坠被风撩起,轻快的歌声慢悠悠地回荡:“大兔子病了,二兔子瞧,三兔子买药,四兔子熬,五兔子死了,六兔子抬,七兔子挖坑,八兔子埋……” ***** 轰隆! 狂风大作,暴雨倾盆。 已过十点,平日里热闹喧嚣的步行街今夜空无一人,雷电劈个没完没了,电光闪得路灯都失了色,远处老旧的居民区里传来小儿的夜啼声,歇斯底里。 大雨在造作,把城市颠倒,人也在造作,把人性颠倒。 “你们不要过来。” 雨声里,女孩子的声音瑟瑟发抖。 ------题外话------ ***** 抱歉,预计失误,没写到英雄救美。 童谣出自《鹅妈妈的童谣》:十只兔子。 更新时间,大概每天下午六点半(暂定),字数两千五左右,公众期要等推荐,不能更很多字,见谅。 004:英雄救美 雨声里,女孩子的声音瑟瑟发抖。 “再过来我就报警了。”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,毫无威慑,正是商领领。 四个穿着雨衣的男人围上去,把她逼退到了角落里,领头的那个流里流气地冲她吹口哨。 “妹妹别怕,哥哥们不是坏人,就想跟你玩玩。” 雨伞早就不知道掉哪了,雨水兜头浇下来,商领领退无可退,靠着墙角,像一朵被暴雨摧残狠了的梨花,明明楚楚可怜,却还要色厉内荏。 “别过来!” 男人们哈哈大笑,继续往她面前凑。 “再往前我报警了!” 她刚拿出手机,就被领头的男人抢了过去:“哟,还挺刚烈的嘛。” 男人看了看她的手机,似乎很满意,塞进了自己口袋。他生了一双三角眼,眼皮往上一抬,十分的凶狠:“把值钱的都拿出来。” 商领领攥紧包带,往后缩。 男人一把就抢过她的包,拽开拉链,里面有个钱夹,现金不多,被男人搜刮了去,其余都是些日常用的小物品,不值几个钱。在男人粗鲁翻找时,包里的创口贴被带了出来,掉到了地上。 商领领没作声,只是指尖轻微地动了动,雨滴顺着手骨的轮廓砸落进地上的水洼里,波澜乍起。 就在这时,一束光打进来。 “你们在干嘛?” 商领领抬起头,顺着光,视线从朦胧的雨雾里穿过去。 是景召。 他关掉手机的手电筒,揣回兜里,还是白天那身衣服,只是被飞溅的雨水染深了颜色,水雾浸湿了眼,唇色也不似白天那样红,昏暗的光又把五官的轮廓虚幻,像一副不真实的、没有对焦的美人图。 他手里打着一把黑色的伞,相机挂在脖子上,又问了一遍:“你们在干嘛?” 商领领挪着小步,把自己挪出了歹徒的视线,朝景召投去无助、求助的眼神:“他、他们抢我钱。” 大雨里的落汤小白花,真的好不可怜。 “想英雄救美啊?”点完了题,歹徒领头很横地说,“赶紧给老子滚!” 商领领倒是没再作声,不过她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,一双很会让人心疼的眼睛,就那么看着景召,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,眼睛在说话:你帮帮我。 天公又作美,雨下个不停,风刮个没完没了,把路面浇得泥泞,把树快掀秃,把丑人淋得更丑,就唯独把美人湿得更美。 商领领都不用说话,漂亮的眉宇紧锁着,揪紧裙摆,站在那里就是男人致命的弱点。 景召与她相隔有十来米,他站在原地,并没有上前一步,而是稍微举高了雨伞,把伞架在肩上,用手臂抵着伞柄,然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,调好焦距,找好角度,咔嚓一声,定格拍摄。 四个歹徒给搞懵了。 景召在看照片的效果,没抬头:“还不走?” 歹徒们:“???” 不过来打一架? 歹徒们面面相觑,最后决定潇洒离开,姿势必须要狂拽。领头狠狠扔了镶了宝石的包包,当然,他不知道那是真的宝石,再用手挖了挖自己的眼睛,指向对方,表示“老子盯上你了”,并狠狠放了句狠话——你小子给老子等着!最后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,才带着三个小弟狠狠离开。 景召仍站在原地,隔着距离,眼神淡淡地看了一眼,随后转身。 商领领叫住他:“等等。” 他侧首,目光安静,等她的下文。 她迟疑着上前几步,却没有靠得太近:“我的钱和手机都被他们抢走了。” 深秋雨寒,毛呢裙底下的肉色丝袜根本不御寒,为了漂亮才穿的蓬松秋款毛衣更不御寒,风吹雨打后,她冷得整个人都在抖,试探着、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他几步。 毛衣浸了水后很重,又是大领口的设计,滑落了肩头,锁骨半露,白皙的肩上挂着黑色蕾丝的、细细的、易断的肩带。 “我家离这里很远,你能不能先收留我一晚?” 雨天、空无一人的街道、摇曳又昏沉的夜灯、湿漉漉且惨兮兮的美人,照理说,应该往香艳的方向发展。 景召目光只是从她肩头掠过,没有停留。 他把相机取了下来:“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百米,右拐进路口就能看到警察局门口,你把相机里的照片给他们看,他们不仅会收留你,还会帮你找回手机和钱包。” 相机里有那四个歹徒抢劫的证据,都拍到了脸,就刚刚拍的。 “那相机怎么还你?” 他把相机递给她:“送你了。” 商领领没有接:“你的相机看上去很贵。” “没你的宝石贵。” 他错开她,往前走了几步,把歹徒丢在地上的、她的包捡起来,包扣的周围嵌了四颗红宝石。 他扯下来一颗。 商领领表情错愕地愣了几秒:“如果方便的话,能不能留下联系方式,你帮了我,我想报答你。” 她不鲁莽,语气礼貌,态度乖巧。 景召沉默了几秒,又扯下来一颗红宝石。 “这一颗当报答。” 说完,他将包包放在了巷子墙角的纸箱子上,然后走到商领领前面,把相机挂到她脖子上。 他带着那两颗红宝石走了。 就这样走了。 商领领的第一反应是追着路灯去找他的身影,第二反应是抱住他的相机,藏进怀里,不让它淋雨,尽管这个相机可能防水。 她知道他是摄影师,很爱他的相机,就像她很爱她的红宝石一样。 一辆大巴车驶过马路,眨眼间,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了。她低下头,看掉在地上的那盒创口贴。 片刻后,身后响起脚步声。她很快回头,看见景召折了回来。 她很开心,眼睛都弯了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 他走过来,把伞留下,放在她脚边。 “注意安全。” 他走进雨里,过了马路。 他又走了,带走了她的红宝石,留下她,也留下了他的相机和雨伞。 他不仅难搞,还是个难懂的人,不贪女色,原则性强。 这样的人,就算关进笼子里都不可能会听话,因为有风骨,也有硬骨。如果不能诱骗的话,就得打断他的骨。 商领领捡起雨伞,还有地上的创口贴,连同相机一起,妥善放进包里,她把伞放在纸箱上,给包包里的相机遮雨。 然后,她微微一侧身:“出来。” 四个男人从巷子尽头的拐角出来,一个个蹑手蹑脚,不正是刚刚的那四个歹徒。 领头的喊:“商、商小姐。” 她把披散的头发扎进来,声音还是很甜,眼里的小太阳也依旧明亮:“抢钱就抢钱,干什么弄脏我的创口贴。” 005:悲伤童话 “抢钱就抢钱,干什么弄脏我的创口贴。” 话之后,鬼哭狼嚎。 ***** 【First Blood】 景见刚拿下第一滴血,门就开了。 他抬了下头:“你怎么淋成这样?” 他和他哥住一户,父母住楼下。 “你不是带了伞吗?” 景召进浴室里,拿了条毛巾出来:“伞弄丢了。” 景见一边放技能:“那相机呢?”出门看他带了。 “也弄丢了。” 景见手滑了一下,刚要问,人就进房间了。 房间里的顶灯没开,就开了一盏落地台灯。 景召把门关上,脱了风衣,随意扔在地上,然后走到书桌前,坐下,摊开手心,湿漉漉红宝石闪着光。 湿衣服还没换下来,水滴在地板上,滴滴答答,外面仍在电闪雷鸣,他在喧嚣里,安静地看着那两颗宝石。 景见打完一把游戏,去敲景召的房门。 “你不洗洗?” 屋里没有回应。 景召坐了很久,久到雨突然停了。他拉开最底下的抽屉,把宝石放进去,然后起身,出了房间。 ***** 雨声已歇,夜深,人静。 商领领推开浴室的门,走到电脑前,把摄像头贴住,然后打开电脑,上直播。 弹幕很快就飘满了。 【来了来了】 【Ruby今天又迟到了】 【唱个歌我们就原谅你】 【今天手都不给看吗?】 【Ruby,可以做碗碟的敲击音吗?】 ASMR是近几年才兴起的直播方式,主要形式是利用各种道具,刺激视觉、听觉、触觉等感知,而使人产生独特的刺激感,等刺激感过后,就容易产生睡意。通俗简单地说,就是利用道具触发一些可以让听众减压、放松的声音,从而达到助眠的目的。 商领领玩了有一段时间了,她不是全职,直播时间不固定,形式也不固定,有时兴致来了,配配音念念诗也有可能,总之随她的心情来。她不露脸,只露声音和手。 Ruby是她直播用的名字,意为红宝石。 “今天有点忙,没来得及准备道具,给你们讲个故事吧。” 直播间人不多,但也不少。 【睡前故事yyds】 【想听上次那个书生的后续】 商领领喜欢软软的东西,比如床,比如抱枕,比如手里擦头发的毛巾,比如景召的耳朵。 她把毛巾挂在脖子上,手搁到桌面,手指的骨节上有擦伤。 有点疼。 所以她不怎么喜欢动手,因为打人会手疼。 “今天不讲书生,讲童话故事。” 【已躺好】 【耳机准备就绪】 【最喜欢Ruby的童话系列了】 【今天我要撑十分钟再睡着】 商领领把声音放轻,像耳语,像风拂过蒲公英:“从前有个森林,森林里有座城堡,城堡里有位女巫。女巫的魔法很厉害,她用药水做出来了一只兔子。兔子周身通红,女巫给他取名:红兔子。” 童话故事的开头总会很梦幻。 “红兔子有点特别,他不是一只普通的红兔子,他是一只只有头的红兔子。他没有手,没有脚,没有躯体,也没有兔耳朵,他只能在地上滚。森林的小动物都不喜欢他,不和他玩,他们都叫他怪物,他好孤独,好寂寞。” 弹幕少了起来,都在听故事。 “后来有一天,女巫给红兔子吃了生肉,是一双兔子的耳朵,然后女巫惊奇地发现,红兔子居然长出耳朵来了。” 声音逐渐低而缓。 “女巫很高兴,因为太高兴了,脚下一滑,摔倒在了地上。女巫磕到了头,流了很多血,身体动不了了。桌子上只有一个头和一双耳朵的红兔子在笑,哈哈大笑。” “女巫朝红兔子伸手,说,”音色忽然转变,苍老而无力,“救我,救我……” “救救我……” 电脑里有很轻很轻的背景乐,空灵的女声在吟唱,却没有一句歌词。听众终于听出门道了,今晚的故事根本不会助眠。 “红兔子从桌上滚下来,滚到女巫身边,女巫又说,快救我,救我!” “红兔子突然张开嘴,咬住了女巫求救的手,开始啃食。他一点、一点地把女巫的手吃下去。” ------题外话------ **** 宝子们,童话故事要仔细看哈,是领领父母故事改编的 006:悲伤童话2(二更) “他一点、一点地把女巫的手吃下去。” 女巫奄奄一息:“你、你……” 她没有机会指责那只红兔子了。 “女巫睁着眼,断了气。” 商领领倒上了一杯红酒,颜色像血,她尝了一口,慢悠悠地继续:“然后是脚,红兔子开始啃食女巫的脚,还有女巫的躯体。红兔子不喜欢内脏,因为血糊糊的,还很腥。他也不喜欢头,因为他不喜欢自己,他自己就是一颗头。” “吃掉了女巫的手、脚、还有躯体之后,他变了一只正常的兔子,他可以走路了,可以对小动物招手了,可是小动物还是不和他玩儿,还是不喜欢他,为什么呢?为什么不喜欢他?他很难过,很孤单,一个人住在城堡里,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去,直到城堡里的罐头都被他吃完。” 弹幕在问,之后呢。 “这天,红兔子走出了城堡,他很饿,他要去猎食,他想吃肉,想吃手和脚,他渴望生肉,渴望鲜血。然后他发现了一只白兔子,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白兔子。” 商领领停顿,问:“他会吃了白兔子吗?” 弹幕都说:会。 因为嗜血啖肉是红兔子的本能。 “可他没有吃白兔子,他把白兔子抓了回去,关在了城堡的笼子里,他对白兔子说,我喜欢你呀,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?” “白兔子却说:你放了我吧,求求你放了我。” “不,他怎么会放了她呢,他那么喜欢白兔子,他那么孤单,他宁愿挨饿也不舍得吃掉白兔子。” “可是白兔子不喜欢他,白兔子一直逃跑,一直逃,一直想离开他。” “别跑了,我求求你。红兔子这样对白兔子说,卑微又可怜。” 商领领摸着红酒杯的边缘,酒色映红了眼:“但那天晚上,白兔子用喝水的铁碗磨断了铁锁,可有什么用呢,铁锁断了,外面也还有笼子,白兔子根本逃不掉。” “红兔子很生气。” 商领领问:“红兔子会怎么做呢?” 弹幕很多人说:红兔子会吃掉白兔子的手。 商领领笑了笑:“答对了。”她靠近收音的麦克风,声音像从空无一人的古老森林里传来,“红兔子吃掉了白兔子的手。” “白兔子还是要逃,还是求他放了她,然后红兔子又吃掉了她的腿,让她再也跑不掉。” 弹幕上一片啊啊啊啊啊。 原来不是助眠童话,是暗黑童话。 “没了手、没了腿的白兔子流了很多血,就快要死了,但红兔子还有一个秘密。” “如果谁吃了红兔子的手,吃了他的脚,就可以长出新的手和脚,他之前在城堡里闲来无事时,用小动物做过实验。” “白兔子再也不跑了,跑不动了,白兔子快要死了,睡在笼子里一动不动。” 商领领又问:“你们猜,红兔子这次会怎么做?” 有弹幕说:他会把手和脚给白兔子。 “为什么你们觉得红兔子会把手和脚给白兔子?” 因为红兔子爱上了白兔子。 “是啊,红兔子很爱他的白兔子。”商领领的话音突然压低,“但你们答错了,红兔子把奄奄一息的白兔子整个都吃掉了,一点不剩。” 弹幕一片嚎。 这本该安眠的夜晚彻底炸开了。 “红兔子很高兴,他终于完完整整地拥有他的白兔子了。” 弹幕继续啊啊啊。 故事还没结束。 “突然,红兔子觉得胸口好痛,好痛好痛,他在地上打滚,快要痛死了。”商领领又问她可爱的、被吓得不轻的粉丝们,“知道为什么吗?” 他们都问为什么? “因为他吃了白兔子的五脏六腑,他长出了五脏六腑,他长出了心脏,可是,”声音突然难过,“森林里再也没有白兔子了。” 是悲剧呢。 【又残忍又悲伤】 【这么暗黑,我居然哭了】 【我本来是为了助眠进了直播间,现在一点也不想睡了】 【我的红兔子啊啊啊】 【白兔子好无辜】 【结局呢?】 【结局!】 结局啊…… “红兔子太痛了,躺在笼子里,躺在白兔子躺过的地方,把心脏挖了出来,然后红兔子不痛了,他死了。” 【为什么?!】 “女巫没有来得及研究完,没有来得及告诉红兔子,所有身体的部位里,只有心脏不可以反复被剖挖切割。” 停顿了很久,商领领说:“故事讲完了。” 这是她的母亲写的童话故事。 故事的最下面还有一句话:他是红兔子,我是白兔子,他会让我死,我也能让他死。 ------题外话------ **** 编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个童话,如果有擅长配音的,可以配出来,暗黑悲剧风。